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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们领我站在村头高高的土台上远眺时,我没有找回童年的一丝回忆 消失的井子消失的泉



    我的童年是在奶妈家的山村里度过的。村名叫院科,很小,只有4户人家,位于乡宁县城东南方向的深山里。
    虽然村子小、人口少、交通闭塞,每天睁眼闭眼就那3座院子、4户人家、大大小小二十几个人,但自己当时并没有感到丝毫冷清,却是天天无忧无虑,充满欢乐。不说那近乎原生态的生活方式,不说那从未受过政治风浪侵袭的世外桃源般的悠闲与恬静,单就村边那一股喷涌而出的清泉,那用鹅卵石环泉垒成的井子所演绎出的四季变化、所形成的田园风光,就足以让人一辈子回味无穷。
    在我们黄土高原农村地区,井和井子是有区别的。所谓“井”,一般是指从地面向下挖成的能取水的深洞,而在“井”后边加上个“子”字,含义就有了微妙的变化,虽然都能取水,但一个是“深洞”,而另一个则是指利用砖石材料将出露的泉水或开挖出的浅表水四周围起来,状为圆形、方形或多边形,可以蹲在边上舀水或用桶直接从中提水的浅池。
    院科的井子位于村北一个坐北向南状若簸箕的山脚下,清洌洌的泉水从石缝里涌出,流满井子后,又漫过井沿,缓缓注入下游不远处的一个泊池里,再从泊池边的豁口流走。井子东边有一块可用泉水自流灌溉的菜园,菜园的北边是一大片阶台地,常年湿乎乎的地里长满了芦苇。
    每年春天,柳树刚刚泛绿,井子下游泊池里的薄冰就开始慢慢消融。水暖了,池子里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出现了许多青蛙卵。我们一伙小不点,天天放学后,疯跑到泊池边胡乱糟害一气。十天半月后,卵仔变成了游来游去的小蝌蚪,我们又蹑手蹑脚地满池子逮蝌蚪。再后来,天更暖了,蝌蚪变成了后边拖着个小尾巴的青蛙。慢慢地,小青蛙蜕去了尾巴,长成大青蛙,换来月下或濛濛细雨中蛙声一片。蝴蝶也出现了,我们的注意力又转向捕蝴蝶,一扑一扑地追着蝴蝶走,跟到菜园里,不小心踩了刚移栽好的茄子苗,引来正在地里干活的大人们一声断喝。
    端午节的前一天,芦苇地里已是碧波荡漾,两米多高的芦苇,根根秆粗叶肥。小伙伴们扯下一片片又宽又大的苇叶,拿到井子边又洗又淘。天黑后,家家便弥漫出阵阵粽香。院子里,我们一群不知疲倦的孩子一边等着粽子起锅,一边使劲吹着白天用苇秆制作的短笛,高一声,低一声,奏出谁也听不懂的曲调。
    夏天是农村最生动、最舒展、生命力最旺盛的季节。吃过早饭,男人们上地了,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陆陆续续抱着脏衣服来到井子边,打几桶清水,倒进旁边的石槽里,一边说说笑笑,一边不停地搓洗。她们不用肥皂,没有洗衣粉,就在附近草丛里扯几把俗称“灰苕”的青草,揉进衣服里,抡起棒槌使劲击打,之后把衣服放进清水里一淘涮,居然干净亮丽,污垢全无。井子边的一丛丛灌木上、一块块巨石上、一片片青草地上,铺展着洗净后晾晒的衣服,花花绿绿,远看像一团团鲜花,被微风吹得在洗衣人的欢笑中一飘一动。
    太阳快落山了,收工后的汉子们赶着劳作了一天的牛呀、马呀……来到井子边,惬意地掏出烟袋,用火链对着火石打燃棉絮,摁到烟锅上,一边有滋有味地吸着旱烟,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拉着闲话。待牲口喝足了,闹够了,汉子们把响鞭一甩,踏着夕阳的余晖吆喝牲口往家走,忽然来了兴致,扯开粗嗓门吼几声信天游,震得树叶儿乱颤:“我恓惶,你可怜,咱俩吃烟没火链……”
    一眨眼工夫,秋天就到了。井子边的菜园里竟收获了那么多大白菜,将这些菜稍微晾晒,放到冬暖夏凉的土窑里,准备逢年过节或有亲戚、客人来了后再吃,因为白菜在山区农家算细菜,要用到正经场合的。
    第一场秋霜过后,那片芦苇也由绿变黄,再变得黄里泛白。村里人用镰刀砍倒芦苇,剥去枯叶,将苇秆晒干后放到石磙子下碾压,再将压好的篾置于闲窑里。等到冬天大雪一封山,室外农活不能干了,各家的男人就煮一壶山茶,蹲在闲窑里用篾编苇席。我们几个小伙伴在这家窑里转转,那家窑里看看,七嘴八舌地评点织出的席子图案,逢着大人一时高兴,出个谜语让我们猜:“小时青来老来黄,临死落到刀上亡,它在千斤石下受过难,新媳妇离它不上床。”我们猜呀猜,猜不着,大人一笑:“憨娃,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连脚下的芦苇都猜不出来呀!”
    ……
    就是这个井子,就是这股清泉,滋润了一方土地,养育了一个小山村,也赐予了我童年数也数不清的欢乐。从10岁离开院科村,几十年来,每每回忆起欢乐的童年,回忆起我的小山村,就想起了那个井子,那股泉水。井子和泉,我的童年;魂牵梦绕,我的小山村,我的井子和泉。不知有多少次,我曾经设想过,一定要找机会回一趟院科村,一定要记着带上相机,在井子边,在菜园旁,在芦苇地里,摆出各种姿势,好好照几张相,把童年的记忆永远定格在图片上。
    终于,前些日子,在参加了“华夏·乡宁(云丘山)首届中和文化节”开幕式后,我顺路去了趟院科村,带着相机,带着美好的向往与回忆。但是当我向表哥表嫂们提出要看井子和泉时,他们却说:“早没了,一滴水也没了,村里人现在连吃水都困难,哪还能看见泉呀!都是乱挖煤给害的!”我愕然了。退而求其次,我提出到枯井子边上照张相留个纪念。“枯井子也没了,修公路早将那片地方全压了,啥也看不见了。”当他们领我站在村头高高的土台上远眺时,我没有找回童年的一丝回忆,甚至可以说记忆中的美景已荡然无存了!一条平坦的公路取代了井子,取代了泊池,取代了菜园,取代了芦苇地,什么也没有了,什么也不见了,柏油铺就的路面向远方延伸,车来车往,呼啸而过……
    我一阵心痛,真不知道自己是应该悲哀还是应该欣慰。难道我们人类在开发一种自然资源时,就不能同时精心呵护其他自然资源吗?难道我们在享用汽车、光缆、煤焦能源、化工产品等各种所谓现代化的物质时,就一定要以破坏田园风光,破坏涓涓清流为代价吗?
    那一刻,站在院科村头的土台上,我想起了恩格斯在 《自然辩证法》中对人类与自然界关系的精辟论述:我们不要过分陶醉于我们人类对自然界的胜利。对于每一次这样的胜利,自然界都对我们进行报复。每一次胜利,起初确实取得了我们预期的效果,但是往后和再往后却发生了完全不同的、出乎意料的影响,常常把最初的结果又消除了。因此,我们每走一步都要记住:我们统治自然界,决不像征服者统治异族人那样,决不是像站在自然界之外的人似的。相反地,我们连同我们的肉、血和头脑都是属于自然界和存在于自然之中的;我们对自然界的全部统治力量,就在于我们比其它一切生物强,能够认识和正确运用自然规律。
    我记忆中的井子,记忆中的泉,还会重现吗?□张 健

责编: 魏永平       2010年05月21日